倪蔣懷和東京美術學校的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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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蘭「隱匿」倪蔣懷日記之外，還「編造」倪蔣懷的人生。打開時光膠囊，家屬致力於重塑史實 …

畫家倪蔣懷在仿間最被人傳頌¹ 的生平重點之一，就是前往東京美術學校深造的想法被石川老師勸退，此說法後來經謝里法寫劇本、電視劇《紫色大稻埕》的加倍渲染，甚囂塵上。而數十年來，家屬相當受困擾的事情之一，也就是被問及「倪蔣懷為何沒去讀東京美術學校」。

¹ 此處「傳頌」意即：像唱歌一樣，唱五遍以後就能機械式地一直唱，不需經過大腦探究其義。

說法源自白雪蘭未附加考證出處

這段文字在八年之後 — 八年可以讀兩次大學 — 經過些許文字排列組合，再次出現。

本網站在前面數篇文章數次呼籲，歷史考證取材口述是最後、最不得已的方法，若不能避免，撰稿者務必附上訪談對話文字稿，另存錄音檔以資佐證，讓讀者分辨提問和對答之間的脈絡和可信度，這部分白雪蘭在1995年出版品從缺，八年以後，當全臺灣學術領域已然邁前一大步，講求組織、科學、系統、舉證之時，白雪蘭只換湯不換藥加二次排列組合。再經過16年，白雪蘭更晚近如2019年的文字刊登並無長進，以致 2022-23 年接收北美館外包整理倪蔣懷作品捐贈案錯誤率高達 50%（正確的剛好都是倪蔣懷自行簽署或背面蓋印的作品，任誰都有能力執行），陷北美館於不義，導致北臺灣最大美術館淪為數據製造工廠。

白雪蘭隱匿倪蔣懷日記，請閱讀 https://www.gch.tw/publications/24

全部日記請閱讀 https://www.gch.tw/works/collection/37

本文主要在批判白雪蘭的錯誤、指出大正期東京美術學校洋畫科尚不盡完善、大正期水彩畫界大部分去私人機構或拜師學藝，台灣傳言都是當代看1930年代的結果，卻錯看走在最前端的、一生堅持水彩路線的倪蔣懷養成思維。東京美術學校從來不曾是倪蔣懷的人生選項，根本不應該被提出來。

為論辯倪蔣懷不可能有報考東京美術學校的念頭，將從七個面向舉證，一、學校背景介紹、分科，二、1918年當時繪畫科上課內容不是唯一最佳選擇，三、私辦繪畫研究所時而勝過學歷，四、東京美術學校對於水彩畫圈的發展，影響有限，五、東京美術學校規定生硬，六、年齡考量與人生階段，七、家庭背景與人格因素。

「一心想赴日本投考東京美術學校」會不會是白雪蘭自己未竟的夢想？

前菜：1918年4月東京美術學校入學考題

1913年，倪蔣懷從國語學校畢業之後，進入暖暖公學校教書，因薪資微薄，無以從事生活以外的事務，義務教書四年以後，於1917年春天離職。倪蔣懷的人生，「若真的」曾打算遠去東京深造，最有可能在隔年，也就是1918年四月赴東京考試。為帶領讀者回到106年前，家屬特別找到東京美術學校1918年4月入學考題，適用於圖畫師範科²，1918年5月みずゑ月刊（Mizue 水繪月刊）刊出。³ 春鳥會由大下藤次郎 (1870-1911) 等水彩畫家於1904年集結成會，みずゑ月刊於1905年由春鳥會創刊。みずゑ月刊廣結善緣，目標非拘泥於水彩，而廣及所有藝術領域。

² 有志於畢業後從事教育工作者，明治40年 (1907) 起，日本畫科、西洋畫科與圖案科合作下設置三年制「圖畫師範科」，見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二卷 (1899-1919)，1992，頁376。其餘本科生修業四年。圖畫師範科三年畢業再續讀研究科，可節省一年時間。1908年文獻稱「圖案師範科」。

³ 搜尋至2024年10月為止，另外有1917年東京美術學校多科入學考題全部和部分刊登於《読売新聞》1917年4月16日、17日。1888年第一回試題呈現構想雛形，各科個位數學生的規模等現象，和數十年後不能相提並論，見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一卷 (1887-1898)，1987，頁125-128。

東京美術學校1918年入學測驗問題（上） 考試時間：4小時

用器画法

一、A：透過任意三角形的一邊上的定點將該三角形二等分。

B：畫一個與不等邊三角形面積相等的正方形。

二、提供長短二軸，畫出一個楕圓形。畫法有二種。

三、求平面圖可以呈現正六邊形的立方體之立面圖。但假設此正六邊形的一對角線和基線之間呈四十五度。

四、利用通過其軸線的中點、與平面形成三十度的單角度的一平面，將任意複角度的某個正方錐截斷的時候，求其截斷圖及展開圖，但假設正方錐的底面之一邊為一寸五分，高度為四寸。

東京美術學校1918年入學測驗問題（下）

歷史：考試時間 2小時

ㄧ、按照順序列舉奈良朝以後到德川時代為止之各時代，各時代請附記二至三著名事件。

二、略述有關中國唐床時代文化。

三、略述普魯士興起至近世為止的德國情勢。

英語：考試時間 2小時

英文和譯

1 The value of art lies in making people happy, first in practicing the art and then in processing its product.

2 Anyone who has really studied nature for himself is likely to have seen something that no one else has seen.

3 All good art is the expression of the whole man — of his soul and heart, of his intellect, and of the whole power of his body.

4 When people talk of learning to draw and paint, they ought rather to say they are learning to see for that is the main object of artistic education.

和文英譯

1 目前在上野舉辦中的某某展覽會預訂即將在哪一天閉幕？

2 去年為視察美術教育赴美的某位先生最近回國了。

（楊德輝翻譯）

一、學校背景介紹、分科：舊制東京美術學校

東京美術學校成立於1887年，1898年新設立西洋画科和図案科⁴。1901-1932年，文部省官僚正木直彦 (1862-1940) 任旧制東京美術学校第五代校長長達31年，歷經多次改制，之後繼任校長不再是政府官僚，而由美術背景教授擔任。

開辦初，長達十多年，學校策略重點擺在日本畫科，發展至1908年，規模如下表，分八科，其中，日本畫科報名人數不及募集門檻，只要報名全部取得入學許可，西洋畫科報名者最多。

⁴ 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一卷 (1887-1898)，1987，頁364。

以下校內設施圖像取自《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二卷附件。

二、1918年當時繪畫科上課內容不是唯一最佳選擇

1918年的西洋畫科統籌於繪畫科之下，日本畫科、西洋畫科共同規劃，四年課程內容如圖。1918年上課規程依據1903年修訂（《百年史》第二卷頁195），實習含木炭畫石膏像寫生、人體寫生，使用鉛筆、水彩用具、油繪用具畫靜物、風景。上課內容與私人洋畫研究所所學並無二異，礙於入學種種規定，對於一心想成為水彩畫家的年輕人，東京美術學校課程安排缺乏決斷性優勢。

三、私辦繪畫研究所時而勝過學歷：社會景仰藝術學養，非學歷⁵

高橋由一 (1828-1894) 的學生川端玉章 (1842-1913)⁶ 任教於東京美術學校，這位日本畫巨匠川端大師在學校附近開設「川端画學校」被寫入明治42年 (1909) 校史。⁷ 現代人以今天的社會價值與規範看待此事，可能想到川端画學校非正規、壟斷、私營己利等負面觀感，然資源不盡豐實的115年前，東京美術學校校方大肆讚揚、大力提倡。川端玉章旗下邀請到已晉升中生代、同門出身畫家如諸星成章 (1870-?)、福井江亭 (1866-1937)、高橋玉淵 (1858-1943)、島崎柳塢 (1865-1937) 等，都不是東京美術學校體制內可以一口氣聘任。有多位經驗豐富的前輩與中生代助陣，之於美術界的世代養成，此校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不僅是由於東京美術學校收取中學畢業生⁸、川端画學校收取小學畢業生，後者創造不受學歷束縛的繪畫學習空間，身份為文部省官員的東京美術學校校長正木直彦 (1862-1940) 出面大力說帖，難得見官方立場人士為私辦繪畫研究所鼓吹，「川端画學校」頓時成為私辦繪畫學習機構首選之一，造福普及繪畫養成教育。⁹ 川端玉章過世後，藤島武二接掌增設洋畫部。眼界廣闊的美術愛好者不拘泥於學歷等級，發展至戰前四零年代，川端画學校出身的大多數知名日本畫家沒有經過東京美術學校訓練，有者初估（粗估）大約只有10%強。由此可看出，對住在關東地區的年輕美術愛好者而言，東京美術學校是可能性之一，不是唯一最佳，條件不符合求不得，90%畫家會繞道，不會惋惜。

⁵ 藝位制定（美術等級的制定，如學歷）1916年才開始討論。見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二卷 (1899-1919)，1992，頁694。

⁶ 川端玉章 (1842-1913) 逝世後19年，昭和7年 (1932)，東京美術學校建立「川端玉章翁紀念銅柱」，見及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三卷 (1920-1952)，1997，頁618。

⁷ 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二卷 (1899-1919)，1992，頁455。

⁸ 1918年東京美術學校錄取本科生自官公立中學卒業者53人、私立中學卒業者35人、工藝學校卒業者9人、工業學校卒業者4人。見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二卷 (1899-1919)，1992，頁742。選科生可以尋常小學卒業、入學測驗合格資歷進入就讀，唯案例極少，每年占比低於5%。

⁹ 李欽賢稱川端画學校為「投考東京美術學校錄取率極高的美術先修班」，20年代考？30年代考？共24+1位臺籍學生考入者有幾位出身川端？未見數據提供，是為印象之詞。見李欽賢《礦夫 掘夢 蔣瑞坑》國美館 2019，頁29。「先修班」是否透露華人上京趕考、ㄧ舉成名、嚮往中舉、異地不異想法的思維？

1940年，洋画研究会對川端画學校的定義與評語是：「川端のみで勉強して畫壇に進んだもののみでも可なりの多數に上つてゐる」¹⁰（只在川端學習，日後成為藝術家者，為數眾多），此處舉例橫山潤之助 (1903-1971)。橫山潤之助1919年入川端画學校學習，1921年東京美術學校受驗失敗，經中川紀元 (1892-1972) 有關當時現代美術狀況的提點，同年入選第八回二科展，並加入中川紀元、神原泰 (1899-1997 詩人、畫家) 的「アクション (Action) 造形美術展」，1922年第一回展覽出品十六件油繪作品。¹¹

¹⁰ 洋画研究会 編《水彩画の描き方 : 初心者の為に》（如何畫水彩：初學者適用）大阪 : 国民書院 1940，頁170。

¹¹ 横山潤之助後援会《横山潤之助作品集》1972。

倪蔣懷水彩洋畫塑造養成期在 1913-1918 年，視角必須推回大正初、中期。身處臺灣的倪蔣懷當時並無奉東京美術學校為人生唯一目標，白雪蘭有無用自己的眼界看倪蔣懷？

現代臺灣人重表面學歷，現代臺灣人評論1930年代後的臺灣年輕習畫者，將此校寫成「畫家的聖殿」¹²，背後有無隱藏現代人仍舊被觀念殖民、自我束縛的自卑心態？臺灣人有無看重學歷形式勝過個人藝術表現的傾向？為何大家起哄，標榜自己是臺灣美術專家的白雪蘭跟著起哄？白雪蘭自己有無過度自卑？白雪蘭有無用現代人看1930年代的價值觀，對養成期在大正初、中期的倪蔣懷先射箭再畫靶？白雪蘭認為有必要向臺灣大眾解釋倪蔣懷沒就讀東京美術學校的理由，惋惜倪蔣懷，可是倪蔣懷沒有缺少東京美術學校學歷的恐慌症，倪蔣懷的水彩畫圈，年齡稍長者都沒人去讀東京美術學校，白雪蘭預設立場、自曝其短，視倪蔣懷為自己功成名就的工具，對倪蔣懷卻完全不了解，極度陌生。

¹² 維基百科「陳澄波」條目。

四、東京美術學校「非」水彩畫家所望想

倪蔣懷的繪畫養成期，石川欽一郎 (1871-1945) 所屬的水彩畫圈扮演關鍵影響的角色。比石川老師年幼十多歲，極少數進東京美術學校者，如大名鼎鼎的青木繁 (1882-1911) 和南薰造 (1883-1950)，多數進入私辦學校如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或拜師學藝，且二者就讀東京美術學校時期，西洋畫科畢業生尚個位數。¹³ 以下水彩相關畫家繪畫養成清單可看出，倪蔣懷生年前後的水彩畫家罕見出自東京美術學校，1918年左右，這學校在水彩畫圈的影響力非常有限。

¹³ 南薰造於1900年臨時入學（仮入學）的記錄見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二卷 (1899-1919)，1992，頁76。1899-1907年仮入學人數多。查無南薰造畢業記錄，1902, 1903, 1904, 1905 年畢業生名單見第二卷，頁144、217、258、311。1904年畢業生日後成為西洋畫活躍者有熊谷守ㄧ (1880-1977)、和田三造 (1883-1967)、青木繁 (1882-1911)，見第二卷，頁258。

第一組：比倪蔣懷 (1894-1943) 長5至9歲，其繪畫養成過程未經過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洗禮的畫家如下：

萬鐵五郎 (1885-1927) 大下藤次郎、真野紀太郎指導

小山周次 (1885-1967) 丸山晚霞內弟子 / 太平洋画会研究所、水彩画講習所（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前身）習畫

三上知治 (1886-1974) 太平洋画会研究所習畫

白山卓吉 (1887-1963) 川端絵画研究所習畫

関晴風 (1888-1957) 丸山晚霞內弟子 / 太平洋画会研究所、水彩画講習所（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前身）習畫

相田直彥 (1888-1946) 太平洋画会研究所、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習畫

赤城泰舒 (1889-1955) 大下藤次郎內弟子 / 水彩画講習所（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前身）、太平洋画会研究所習畫

梅原龍三郎 (1888-1986) 関西美術院習畫

河上左京 (1889-1971) 関西美術院、太平洋画会研究所習畫

田中善之助 (1889-1946) 関西美術院浅井忠指導

篠原新三 (1889-1966) 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習畫

第二組：比倪蔣懷 (1894-1943) 長0至4歲，其繪畫養成過程未經過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洗禮的畫家如下：

寺田季一 (1890-1920) 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習畫

水野以文 (1890-1974) 太平洋画会研究所、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習畫

望月省三 (1891-1954) 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習畫

岸田劉生 (1891-1929) 白馬会葵橋洋画研究所習畫

平沢大暲 (1892-1987) 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師事石井柏亭與白瀧幾之助

後藤工志 (1893-1929) 大下藤次郎內弟子 / 日本水彩画会研究所習畫

小早川篤四郎 (1893-1959) 石川欽一郎在臺學生、本鄉絵画研究所師事岡田三郎助

西田武雄 (1894-1861) 本鄉絵画研究所師事岡田三郎助

第三組：比倪蔣懷 (1894-1943) 年幼1至5歲，其繪畫養成過程未經過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洗禮的畫家如下：

古賀春江 (1895-1933) 太平洋画会研究所習畫

吉田卓 (1897-1929) 川端絵画研究所、本鄉絵画研究所習畫

早川国彥 (1897-1967) 太平洋画会研究所習畫

伊東深水 (1898-1972) 師事​​鏑木清方。伊東深水是浮世絵師，水彩相關

星野正三 (1899-1978) 本鄉絵画研究所師事岡田三郎助

荒木茂喜 (1899-2000) 藉月刊みづゑ自習水彩画、師事赤城泰舒

第四組：比倪蔣懷 (1894-1943) 年幼6至7歲，其繪畫養成過程未經過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洗禮的畫家如下：

阿部金剛 (1900-1968) 師事岡田三郎助

不破章 (1901-1979) 大倉商業學校入学 / 師事後藤工志

第五組：至今出土的倪蔣懷寶峯美術館藏品年輕水彩畫家，全部未經過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洗禮。因戰爭破壞，寶峯美術館藏品所剩無幾。

等々力 巳吉 (1893-1959) 向巴黎野獸派大師之一 Othon Friesz (1879-1949) 學習西畫

井上正子 (1901-2001) 受夫婿井上三綱（1899-1981）繪畫指導

山口敏男 (1902-1941) 埼玉県師範學校卒業，受大久保喜一、中西利雄、赤城泰舒指導

石川新一 (1903-1981) 東京高等工芸学校図画科入學

平嶋武夫 (1906-1983) 宮城県師範学校卒業

松本竣介 (1912-1948) 太平洋美術学校習畫

麻生三郎 (1913-2000) 同舟舍洋画研究所、太平洋美術学校習畫

松村三冬 (1918-2014) 石井柏亭三女，東京文化学院美術部卒業

相沢光朗 (1919-1998) 1939年第26回日本水彩畫會受獎、繪畫養成過程不詳

第六組：生年長幼相差10歲之內、曾就讀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者，只找到三位，其中，倪蔣懷透過真野紀太郎認識中西利雄是中年以後的事，倪蔣懷的繪畫養成不會受年幼六歲的中西利雄影響。其餘兩位和倪蔣懷不相關。

藤田嗣治 (1886-1968) 1905年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入學

河上大二 (1893-1949) 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藤島武二教室學習

中西利雄 (1900-1948) 師事真野紀太郎，1922-1927年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就讀

「一心想赴日本投考東京美術學校」出自白雪蘭繪聲繪影。白雪蘭未進圖書館查找、對百年前的水彩畫家群認知薄弱，將倪蔣懷二代家屬的對答，竹竿接菜刀，嫁接自己製造的幻想，嚴重違背歷史。

五、東京美術學校規定生硬

1918年的東京美術學校的規定未必吸引志向廣闊的水彩畫家，「西洋畫科教室制」是原因之一。學校洋畫科自創設以來，一年生由長原孝太郎 (1864-1930)、二年生由和田英作 (1874-1959)、三年生由藤島武二 (1867-1943)、四年生及卒業期由黑田清輝 (1866-1924) 帶領。1918年，校長正木直彥設置「西洋畫科教室制」，第三年起固定教室、固定老師，區分和田英作、藤島武二與岡田三郎助 (1869-1939) 三教室，由學生自由選擇，黑田清輝則負責研究科。¹⁴ 三位皆透過與黑田清輝的關係執教於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大正7年此時，水彩畫圈與此四位洋畫家有距離。

教室區分法明顯有缺失，至大正14年 (1925年)，問題已經嚴重，不見改善。下圖學生登記表，和田指和田英作，藤島指藤島武二，岡田指岡田三郎助。藤島教室人數最多，是另外兩位老師的兩倍。

次年，制度實施的第八年，和田教室、藤島教室、岡田教室人數分別為14, 13, 12，從統計數字推斷，可能校方終於出面分配。（第三卷頁270）

¹⁴ 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二卷 (1899-1919)，1992，頁759-760。

六、年齡考量與人生階段

依據東京美術學校年報，本科生（非選科生）入學生¹⁵

1913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6歲5個月¹⁶，最低者為18歲3個月，平均21歲6個月（第二卷頁540）

1914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4歲9個月，最低者為18歲1個月，平均21歲（第二卷頁569）

1915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6歲11個月，最低者為18歲1個月，平均23歲4個月（第二卷頁637）

1916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6歲10個月，最低者為18歲3個月，平均22歲（第二卷頁675）

1917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6歲4個月，最低者為18歲1個月，平均23歲1個月（第二卷頁712）

1918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6歲1個月，最低者為18歲1個月，平均21歲個6月（第二卷頁743）倪蔣懷「如果」這一年報考，當時年紀比平均年齡長1歲6個月

1919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6歲7個月，最低者為18歲3個月，平均21歲3個月（第二卷頁770）

1920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6歲2個月，最低者為17歲6個月，平均21歲4個月（第三卷頁4）

1921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7歲，最低者為17歲8個月，平均20歲8個月（第三卷頁50）

1922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7歲11個月，最低者為18歲2個月，平均21歲2個月（第三卷頁101）

1923年報名時年齡最高者為25歲1個月，最低者為18歲2個月，平均21歲8個月（第三卷頁138）

以1918前後年學生入學的年齡看來，「如果」倪蔣懷1917年8月報名、1918年4月考試，報名時23歲整，不會是年齡最高者。若比照陳澄波報名時28歲6個月，長半歲的倪蔣懷可以拖到1922年再去報名、1923年考試。唯個人有各自的人生，倪蔣懷入社會比陳澄波早六年，無法套公式，時間越往後延，倪蔣懷的包袱越重，越不可能去日本。

¹⁵ 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二卷 (1899-1919)，1992，以及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三卷 (1920-1952)，1997。

¹⁶ 1899年曾有入學生滿26歲以下的規定，見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二卷 (1899-1919)，1992，頁19。

「如果」倪蔣懷1918年進入東京美術學校，四年後畢業。看一下1922年西洋畫科畢業生本科生32人的背景，意外發現一件趣事：

這位漥田照三，原籍大阪，畢業作品以臺語命名「密柑を持てる查某囝仔」，明顯將臺灣元素納入作品，10年後入選帝展，作品《池畔》出現於臺灣日日新報 1932-11-25，人物漢式打扮。漥田照三畢業十年期間，曾於1925年5月出品中央美術展，1931-1943年間，已知除了1932年帝展入選之外，尚有1933年以《浴後》入選帝展，其作品被編入美術全集，也受邀畫雜誌封面。

七、家庭背景與人格

倪蔣懷離開暖暖公學校教職時，年22歲餘，父親基元 (1855-1930) 62歲、母親 (1857-1920) 60歲。以當時平均壽命¹⁷來看，倪蔣懷的父母親已經很老，親在不遠遊，長16歲的唯一哥哥不可靠。除了父母，22歲餘的倪蔣懷已是一個女兒的父親。倪蔣懷腳踏實地，責任感重於一切，絕不可能有拋家棄子遠去日本三至四年的念頭。

¹⁷ 能找到的最早文獻記錄，1935年，日本的平均壽命是42歲。推測此數據含臺灣。見基隆市役所：《基隆市の衛生》基隆 1935，頁171。附註：顏雲年活49歲，顏國年51歲，倪蔣懷活48歲8個月。

抽象的責任感不會是物品用眼睛看、用大腦去記憶，責任感是家庭紛圍、是一家人的感覺，外人無感，不會問，受訪者也不會主動說明，白雪蘭30年前與倪氏二代的訪談必然不會提及。但，再細讀這段文字：

當年倪氏二代受訪者其實說明地很清楚，「家境小康、家有老父、又有妻小」（綠標）才是倪氏二代講的全部重點，意思是：責任感強、腳踏實地的倪蔣懷想都沒想過要去日本，句點。其餘都是白雪蘭自以為是、滿到甕外、違背事實的代言。

白雪蘭提到的臺灣畫家：

陳澄波（1895-1947）比倪蔣懷年幼半歲。倪蔣懷1913-1917年任公學校教職，陳澄波1919-1923任公學校教職，兩人出社會起步相差六年，不能相比。

陳承藩 1920年北師師範部本科畢業、1930年東京美術學校圖畫師範科畢業，推測年齡和郭柏川相當。依據日記，陳承藩是倪蔣懷贊助財務的對象，倪蔣懷的養成過程不受這位影響。

郭柏川（1901-1974）比倪蔣懷年幼7歲。1921-1925年任公學校教職。1928年赴日深造。和倪蔣懷社會化起步相差9年。

王白淵（1902-1965）比倪蔣懷年幼8歲。1921-1922年任公學校教職。1923年赴日深造。和倪蔣懷社會化起步相差6年。

李梅樹（1902-1983）比倪蔣懷年幼8歲。1923-1928年任公學校教職。和倪蔣懷社會化起步相差12年。1929年赴日。

楊三郎（1907-1995）比倪蔣懷年幼13歲。受臺灣小學教育，1923年赴日，倪蔣懷前半生養成過程和這位完全無交集。

陳清汾（1910-1987）比倪蔣懷年幼16歲。1925年太平公學校畢業後直接赴日。倪蔣懷前半生養成過程和這位完全無交集。

以上這些畫家的人生起步都比倪蔣懷晚很多年，其繪畫養成過程都無法發揮影響力，成為倪蔣懷學習、追求、模仿的對象，有兩位甚至年幼半代以上，白雪蘭為何將倪蔣懷和這些學弟們相比？毫無道理的比較對臺灣美術史有幫助嗎？

白雪蘭文字「倪蔣懷一心想赴日本，投考東京美術學校」寫出一個假的倪蔣懷，家屬困擾已數十年，苦於不知如何修正。再者，「石川老師阻止倪蔣懷赴日本深造」唱作俱佳，連續劇賺大錢，人人笑呵呵，可惜也出自白雪蘭穿鑿附會、缺實證基礎的不負責任代言。沒有念頭，就沒有石川老師的阻止。倪蔣懷贊助臺灣美術活動是1926年以後的事，和1918年相差八年，八年期間，倪蔣懷的財務能力從零到小康，期間還遇第一任妻子病故，家中五個小小孩嗷嗷待哺，白雪蘭將自己想像的「赴日念頭、石川阻止、寧留」臺灣贊助，全部搞在一起，時間前後翻攪，勇奪竹竿接菜刀獎第一名。

石川老師的兒子石川茲彥 (1909-1994) 1927年進入東京美術學校，這位比倪蔣懷年幼15歲，屬於不同世代、不同觀念的洋畫體系。如前文所提，石川老師 (1871-1945) 本身和東京美術學校圈很遙遠，不會建議倪蔣懷赴日。至於石川老師第二回1924年來臺後的臺灣學生群，相差半代，他們的求學養成情況和倪蔣懷的塑造期完全不相關。

結論

本網站致力於重建臺灣美術史、回歸真實的、沒有被加工減料的倪蔣懷。近年臺灣文化部鼓吹重建臺灣美術史，家屬未申請任何公款，網站全靠私人一點一滴查找與集結。倪蔣懷作為走在時代最前端的洋畫家，一生有他的堅持信念，可惜過去三十年倪氏二代遇人不淑，白雪蘭不該減的，減，如藏匿倪蔣懷日記三十年，不該加的，無中生有、加油添醋、空口號百出、擅自竄改倪蔣懷自訂的題名¹⁸、出版品的照片永遠比文字內容優秀、私心加倍凸顯瑕疵，給倪蔣懷後代家屬帶來禍害無窮。「倪蔣懷為何沒去讀東京美術學校？」家屬的回答：東京美術學校從來不曾是倪蔣懷的人生選項，請閱讀前文。

¹⁸ 例如 https://www.gch.tw/about/21 、https://www.gch.tw/works/22 ，還有多例，本網站持續工作中。另外，標題、年代缺乏考證、列出不實數據的，不勝枚舉。

參考書目：

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一卷 (1887-1898)，1987。

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二卷 (1899-1919)，1992。

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刊行委員会編《東京芸術大学百年史 東京美術学校篇》第三卷 (1920-1952)，1997。

洋画研究会 編《水彩画の描き方 : 初心者の為に》（如何畫水彩：初學者適用）大阪 : 国民書院 1940，頁170。

横山潤之助後援会《横山潤之助作品集》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