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賀春江詩畫齊鳴 — 倪蔣懷寶峯美術館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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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和畫，是古賀春江（1895-1933）發揮創意的兩個媒介，媒介的源頭是靈感，繪畫因受二維框架限制，文字有時甚或超越圖像 …

有關於倪蔣懷收藏古賀春江（1895-1933），以及古賀春江和日本水彩畫會、倪蔣懷的關係，本網站已於日前發佈，請參考 https://www.gch.tw/publications/29 。本文將聚焦於古賀春江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透過古賀氏遊走於水彩和油彩、詩和畫，我們能更深入了解倪蔣懷與畫會同儕當時代所接收的刺激與啟迪。

古賀春江的「解題詩」解出畫家的想像

1931年出版的《古賀春江画集》¹，画集封面標題下有兩個小字：「解題」，畫家欲藉由這兩個文字定位出詩句的功能，意即文字輔佐圖像的了解，但與其說文以載圖，不如說文字超越圖像，仔細閱讀詩句會發現，古賀氏文字透露的想像比圖像更豐富。全書共 31 幅畫作，配以 31 首解題詩。以下兩幅作品皆出自這本畫集。

¹ 長谷川已之吉發行，《古賀春江画集》，東京第一書房，1931年。

《古賀春江画集》，東京第一書房，1931年

例一 : 古賀春江 - 美しき博覧会

古賀春江《美しき博覧会》1926  37.5 x 55.0 cm  水彩・紙

Artizon Museum 典藏

美しき博覧会（一・八五×一・二七尺）　一九二六年

薔薇色のガラスの踊り子は三角形のガラスの上に立つてゐる

頭の上の青い林檎は軽気球で

遠い水平線の上から銀の箭が空へ飛びます

大きな芍薬の紫色の中で

南洋の黒ん坊は憂鬱な踊りを踊ります

モノクルをかけたシルクハットの紳士

彼は仲々上等のアイスクリームで出来てゐます

若夏色の水が流れて

ガラスの踊り子が沈みます

それは水中の赤い金魚です

白い文明的な空間に華やかなドームが浮き

黄金の日向葵が揺れる

楽隊の音も明るい月夜

柔らかに膨らんで夢は陞る

脚の長い酒の罎

美しい博覧会は魔術師の光る花束です。

美麗的展覽

玫瑰色的玻璃舞者站在一塊三角形的玻璃上

頭頂上的藍色蘋果是個輕氣球

遙遠的地平線上，一根銀色的竹方飛向天空

大片紫牡丹之中

南洋黑人跳著憂鬱的舞蹈

一位戴著單片眼鏡和高頂禮帽的紳士

他是用最優質的冰淇淋製成的

清新的夏天色彩的水流

玻璃舞者下沉

這是水下的紅色金魚

華麗的圓頂漂浮在白色的文明空間中

金色的向日葵搖曳

月夜，樂團的聲音明亮

夢想輕輕膨脹，變成現實

高腳清酒瓶

美麗的展覽就是魔術師的發光花束。（楊德輝譯校）

這首詩共七小段只有最後出現一個句點，中間沒有標點符號，整體一氣呵成。因為是一場魔術師的展覽，內容玲郎滿目，是詩人也是畫家的創作者帶領讀者和觀者一口氣、沒有斷句、一飽眼福，放眼望去全部一次看，感受魔術師的奇妙。

但是，如果觀者和讀者一一比對物件，咦，玻璃舞者在哪裡？藍色蘋果是輕氣球在哪裡？比對三件次就會發現，比對、ㄧ對一，非詩人的立意，詩人利用文字帶領我們進入他的想像，宛如夢境的想像。魔術師的夢幻，有人物動作、有材質、有輕重感、有顏色、有季節、有大自然、有生物、有建築物、有人類文明、有花朵花束、有樂音、有清酒瓶，最後，夢想變成現實，這幅畫《美しき博覧会》於焉產出。畫家的靈感來自他的想像，文字承載他的想像，文字做不到的，如顏色和形狀，他用視覺繪畫補強，整體表現出魔術夢幻紛圍，此時一一比對個別物件將相對失焦。

《美しき博覧会》是四開水彩，古賀春江曾說：「水彩畫是詩歌，不是小說。我希望你帶著這樣的心理來看待它。水彩畫因其本質而自由、柔和，是孤獨感傷的象徵。」² 水彩畫柔和不搶眼、孤獨，像詩句小品，沒有眾人愛看的故事情節，卻是他自己創作的重要養分。

² 古賀春江：〈水絵の象徴性に就て〉（論水彩的象徵意義）みづゑ 186 號，1920年8月號。參考Artizon Museum 学芸員伊藤絵里子對於古賀春江的介紹文。

例二 : 古賀春江 (1895 - 1933) - 窗

古賀春江《窓》1927   90.5×72.7 cm  油彩・画布  第十四回二科展

福岡県立美術館典藏

窓（（三〇号Ｆ）　一九ニ七年）

沢山な窓のある家、

一つ一つの窓から顔が出てゐる。

顔には地図が描いてある。

みんなの地図が読める、

鳥籠も描いてある、花もあり、コップも、望遠鏡も、並ぶ顔、水筒、霧、黎明とパイプも確実につながつてお互の陰翳を持つてゐる。

痙攣する避雷針の窓からまた一つの顔を見ないか、

揺れる、揺れる、椅子が、星が、

黒い夜の絵具は沈黙して語らない ── その後の顔等に就いては。

今はただ明るく揺れる顔がある。

窗

有許多窗戶的家，

從每扇窗戶都露出臉。

臉上畫著地圖。

所有的地圖都可以閱讀，

也有畫著鳥籠，也有花、杯子、望遠鏡、並排的臉、水瓶、霧、黎明和煙斗，全部都準確地連結在一起，彼此都有對方的影子。

從微微抖動的避雷針的窗口，沒有看到一張臉嗎？

搖晃，擺動，是椅子，是星星，

黑夜中的顏料沉默不語 ── 針對後來的臉等等。

此刻只有明亮搖晃的臉。（楊德輝譯校）

《窗》是大幅油畫，詩句有象徵，有寓意，也明顯多了敘述 (narrative) 性，有逗點和句點。臉上畫著的「地圖」是象徵，畫中找不到，其代表每個人行旅的閱歷。可以閱讀的人生閱歷與零零總總的人和物相會連結，有生活用品、有花、有增加人生趣味的物件、有能夠提供望遠的器材、有紛圍、有時辰，也有時和並排的臉，意即兩個生命共享的人，一起相遇，每每兩元素彼此相互影響，相互承接對方的影子，形成交錯的關係網路，這是人和物和一切的縮影。最靠近頂樓避雷針的窗口也有一個人，只是沒有入畫，此刻能入畫的只有明亮處的臉。上至宇宙星星，下至地面的椅子上，沉默不語的黑色顏料讓更多張臉一時無法全部入畫。

明亮處是人的視界，暗黑處，甚至框外，需要靠想像。視界之外，想像無限豐富。這又是一個文字想像超越繪畫的例子，古賀春江透過詩句提示觀者，畫框非視界的邊界，有入畫的也非視界的邊界，他利用框內的暗黑刺激觀者的想像，暗黑沉默不語，看不見、聽不見，但存在，觀者的想像因此無限延伸。

畫家的隻字片語透露深層的創作動機

寫實派畫家出外尋找靈感，寫生模仿大自然，立體派、未來派、超現實派畫家四處尋找理念契合的靈感，落筆時構思接近完成。仔細探究畫家的靈感來源和創作理念，往往與探究前憑藉觀畫產生的第一印象有落差，這提醒爬梳美術史的重要性。

古賀春江中期以後的作品大量運用拼貼（collage），近年已有研究者甚至找到部分作品拼貼元素的源頭，以及鉛筆草稿³，以求親近畫家創作的思考過程。即便如是，所有詮釋者的解釋，和創作者親自現身說法之間，必定存在立場與角度的差異，此時，畫家的文字提供重要的線索，畢竟人與人溝通大部分依靠語言文字。

³ 東京国立近代美術館編：《古賀春江-創作のプロセス : 東京国立近代美術館所蔵作品を中心に》1991，以及​​「古賀春江と三岸好太郎」展実行委員会出版：《麗しき前衛の時代—古賀春江と三岸好太郎》1996。